隔世知音

期次:第776期    作者:◆文学院 孔维洁   查看:68






  一日闲翻书偶然又翻到了陈子昂的《登幽州台歌》,只寥寥几行,可偏生就砸在了心口。一句“前不见古人,后不见来者”似是怅然,又似悲悯。
  记得儿时也背过这首诗,只能说是背过,不是读过。没有几个中国人儿时没背过几首诗的,即便家长不强求,语文课本也会把它们塞给你,但多半在老师讲解诗歌大意前,诗歌已经牢牢粘在孩子的嘴边了。那些从小便耳熟能详的诗歌的美感便大大得打了个折扣,像是极少有人被一句“床前明月光”勾起思乡之情。但若是某天重读这些儿时读的诗歌,读出了别样的情味,倒是件极有趣的事情。像是发现了自己相对十多年的平凡得不能再平凡的妻子有天在轻拢头发时恰有风轻扰,低眉的一瞬间蕴着万种风情。
  儿时读这首诗时我并不知道这“古人”与“来者”代指的是贤明的君主,只当它写的是诗人求知音而不得的孤独。因而我是不屑的,总是觉得太过悲戚,哪里就有那么孤单呢?天地茫茫,哪里就单单只你一个人呢?现在我仍不把它当作向君王抱怨怀才不遇的一首诗,仍然认为那“古人”与“来者”都是所求知己,不过却多些了别样的情怀。
  每个人生而在世都像是坐标系上孤立的点,触摸不到前面,也感知不到后面,可总有些遗存像条线将这些孤立的点连接,如诗歌、书画、古董、建筑、语言,或者是烙印在我们身上的血脉。不知你在读名篇名作或仅仅在读某人的人物生平时会否产生一种想要重新投入历史长河中去亲眼看一看这个人的冲动。不知你有没有在听哪一首歌时心中微动,想着自己若是早生几年或许还能去听一场他的演唱会。也不知杜牧在被人称为“小杜甫”时可曾想要在一个月色澄明的夜里与杜甫共酌三杯两盏。如此,我便些许理解了这似乎过分的悲戚,若是偌大世界,漫长的历史都寻不到一个知己,想来是极孤单的吧。
  “每览昔人兴感之由,若合一契,未尝不临文嗟悼,不能喻之于怀”“虽世殊事异,所以兴怀,其志一也”《兰亭集序》中有这样两小句,可见古人也是极向往隔世知音的。在不同的时空,有不同的人和你怀相同的心境是多么美妙的一件事。世界太大,历史太长,而我们太小。像是夜空中繁星无数,大部分却是终其一生都无法交汇的。有时山海尚不可跨越,何况历史的湍湍长河。这时我们便会发出“我恨君生早”的慨叹,隔世知音本就是一个既欣喜又惋惜的存在,因隔世而惋惜,又因知己而欣喜。
  可知音总要是相互的,隔世知音也不例外。只有高山流水般在同等境界的人才堪称知己,俞伯牙琴艺自是冠绝天下,有多少人交口称赞,但他这一生也只认钟子期一个知己,若是天下为他琴声所动之人都自称知己,甚至在他死后还跳出来一大堆“隔世知己”只怕是极其荒唐的。由此,你的隔世知己未必要是大师级的人,他可以是个历史中的一粒芥子,宇宙中的一粒微尘,甚至你也可以学学陶渊明,把菊花当做毕生知己,若是灵魂有契合点,时空尚可跨越,区区一具皮囊又算得了什么。
  公众认知中对于知己有这样一种表述,叫做一见如故,那么隔世知己应当是未见如故了吧。历史的坐标系中若是“前可见古人,后可见来者”,人这一生便不算枉度了吧。